“如何培养自己的主体性？”“主体性强的人有什么表现？”如今，“主体性”一词不仅活跃于键政圈，更成为社交媒体的流行热词。初次接触者或许会有“格局打开”之感，但浏览知乎、小红书等平台的回答便会发现，“主体性强”已被塑造成标准化想象：“我的世界我感受最重要”“拒绝讨好，随时抽身”“自己的选择天然正当”。这些看似“觉醒”的主张，实则被自媒体用“内耗”“边界感”“配得感”等术语包装，成为逢迎网络原子人的流量利器。当资本将“觉醒”转化为可贩卖的标签，我们不得不追问：这场“主体性狂欢”的背后，究竟是谁在收割？我们买单的，又是什么？

一、“伪主体性”的流行：被资本收编的“觉醒”话术

社交媒体语境中的“主体性”，更像是一种笛卡尔式的自我确立——强调个体感受的绝对中心，将他人视为“NPC”或“工具人”，主张“该断就断”。这种主张的流行，既有对主流意识形态的不适感（如对集体主义的曲解），也有对童年创伤、亲密关系困境的心理补偿需求。适度的心理建设本无可厚非，但当自媒体介入其中，便演变为一场“标签化狂欢”。

自媒体通过一套特定术语体系，构建起“觉醒者”圈层：用“边界感”合理化人际关系的疏离，用“配得感”刺激消费欲望，用“NPD”（自恋型人格障碍）简单归因亲密关系矛盾。这些话术与“用苹果手机、去山姆超市”的物化优越感并无本质区别，不过是将抽象的“自我价值”转化为可操作的行为指南，最终导向消费主义陷阱。正如部分网哲援引拉康却流于表面，将“主体被建构”简化为“一切都是幻象”，实则沦为逃避现实的犬儒主义——这种“伪主体性”，本质是资本为弹性积累打造的“主体形态”，让个体在“追求自我”的幻觉中，成为更适应资本增殖的原子化存在。

二、主体论的历史脉络：从启蒙神话到资本规训

“主体”一词的积极意涵，与近代中国反殖民斗争中“当家作主”的民族主体性紧密相关，暗含“主奴二元对抗”的叙事。追溯历史便会发现，“主体”观念经历了深刻变迁：前现代社会，意义裁决者是“老天爷”“上帝”等超越性存在；启蒙运动后，大写的“人”成为主体，强调通过理性和意志将外部世界对象化、工具化。这种观念通过哲学、科学、法律、教育等制度内化为社会现实，形成“人类是万物灵长”“科技征服世界”的认知框架。

而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核心，正是建立在“主体论”之上。经济学的市场交易、政治学的社会契约，都默认“个体先于社会存在”的前提。但这实则是倒因为果——人从来都是被特定社会关系塑造的，不存在“天然”的经济人或法律主体。资本主义的诞生，正是将人改造成适合资本增殖的“主体形态”的过程：封建社会的行会制度解体，个体被剥离传统社群，成为自由却孤独的“劳动力商品”。马克思早已击碎启蒙的主体神话，在《资本论》中揭示：人并非自主的主人，而是“资本自我增殖过程的人格化”，被经济关系的格子“压扁”为功能化身。

三、理论困境与实践出路：在建构中寻找能动性

后续的左翼思想进一步解构主体观：拉康指出人被语言、他者欲望塑造，自我是想象认同、符号规训与真实经验的撕裂；阿尔都塞强调“意识形态国家机器”对主体的建构。但这种“无主体”理论面临困境——若行动者是结构决定的幻象，变革实践又如何可能？不少人因此陷入犬儒主义，甚至成为现存秩序的隐性辩护者。

破解困境的关键，在于回归马克思的“实践”观。马克思认为，人是“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”，但实践具有改造关系的自我超越性——生产力发展会撑破现存生产关系，而主体的能动性正蕴含在这种历史运动中。普殊同延续这一思路，提出真正的主体性来自“资本内在矛盾驱动的社会转型”；德勒兹和加塔利则主张捕捉系统内部的“逃逸线”，如年轻人用盗版软件搞创意、黑市里的以物换物，在资本“解域化”与“再域化”的缝隙中寻找可能。

巴迪欧的“事件主体论”更具启示性：主体并非被建构的幻象，而是在“事件”（对现存秩序的断裂）中诞生——当我们对打破常规的事件选择忠诚，持续探索、组织、推广新可能，便成为真正的主体。就像无产阶级在阶级斗争中从“自在”转向“自为”，主体性不是书斋里的认知，而是在改造社会关系的实践中锻造的。

四、包挂经济：资本贩卖“个性”的新战场

当“50块帆布包配3000块包挂”成为潮流，年轻人背着“半个身家”出门时，包挂已从饰品配角蜕变为消费市场的主角。2025年上半年，泡泡玛特毛绒包挂收入激增1276.2%，占总营收比重达44.2%，首次超越手办业务；京东超市毛绒包挂销量同比增长164%。这组数据背后，是资本对“个性表达”需求的精准捕捉——就像当年包装“主体性”一样，如今资本将“与众不同”转化为可量化、可售卖的包挂符号。

年轻人追求“我们不一样”，却在包挂选择中陷入新的标准化陷阱。IP阵营（泡泡玛特、迪士尼）、文创周边、“我挂故我在”等流派，看似千人千样，实则是资本预设的消费框架。日本学者三浦展提出的“寻找专门为我存在的服务”，在资本运作下异化为“为不同标签买单”：买Labubu包挂是“潮玩爱好者”，挂博物馆文创是“文化打卡族”，频繁更换廉价包挂是“随性玩家”。这些标签与“用苹果手机、去山姆超市”的物化优越感并无二致，不过是将“自我价值”绑定在更小巧的商品上，让个体在“个性消费”的幻觉中，继续成为资本增殖的原子化载体。

包挂的“反客为主”，本质是资本打造的“轻度消费”陷阱。它利用“可随时替换升级”的特性，延长消费曲线——消费者为保持新鲜感，不知不觉购入五六七八九个包挂，却忘了“不可替代的主体”早已被简化为“包挂的附属品”。更值得警惕的是，包挂承载的“怀旧情结”与“社群归属感”，也被资本收编。千禧年吊坠的回忆、“中式梦核”的复古氛围，本是人们对安全感的自发追寻，却在快闪店售罄、隐藏款溢价12倍的营销中，沦为刺激消费的工具。就像#现在是2008年普通的一天#话题成为热搜时，资本早已备好相关主题的包挂，等着将“怀念”转化为订单。

五、拒绝买单：从“表演性觉醒”到“建设性实践”

当社交媒体将“觉醒”变成流量密码，当包挂将“个性”变成消费标签，那些“断亲、拉黑、建边界”的表演性姿态，那些“换包挂如换心情”的消费行为，不过是资本弹性积累的同谋。后革命时代，癔症式的“决裂”宣言、碎片化的“个性表达”早已耗尽历史能量，激进的姿态与频繁的消费背后，是缺乏实践根基的虚无。真正的“觉醒”，不该是躲在“边界感”后的疏离，也不是用3000块包挂证明“独特性”的虚妄，而是打破边界的勇气——去爱一个人，参与一件需要长期投入的事，为共同体信念承受攻击。

当社交媒体将“觉醒”变成流量密码，那些“断亲、拉黑、建边界”的表演性姿态，不过是资本弹性积累的同谋。后革命时代，癔症式的“决裂”宣言早已耗尽历史能量，激进的姿态背后，是缺乏实践根基的虚无。真正的“觉醒”，不该是躲在“边界感”后的疏离，也不是用消费证明“配得感”的虚妄，而是打破边界的勇气——去爱一个人，参与一件需要长期投入的事，为共同体信念承受攻击。

资本贩卖的“觉醒”与“个性”，本质是让我们为“原子化生存”买单；而真正的主体性，需要在集体性的实践中生长。从对“本真自我”的追寻转向对集体纲领的忠诚，从呐喊的姿态、消费的狂欢转向艰苦的组织——这或许是对抗资本规训的唯一出路。毕竟，实践、阶级斗争、历史运动这些“老生常谈”，因其与物质生产的直接缠绕，才最难被收编为新的文化商品。